酷暑，不见一丝风凉，园子里的大柳树都蔫蔫的垂着布满灰尘的枝条。</p>
演员还要穿着厚厚的旗装，涂上一层层的脂粉，只稍微在外面站一下就是一身的白毛汗，更别提还得说对白做表情，控制情绪。</p>
一场戏下来，第一个动作往往是撕开领口，拿起手边任何扇形的东西扑啦啦的狂扇。</p>
要是一场戏拍的过长，或是有打戏的部分，体力消耗太大，稍有不慎就会中暑虚脱过去。</p>
谁也没什么形象可言，都是蒸在一个笼屉里的包子，剥了皮都见肉。</p>
“好！过！”</p>
孙叔培这一声如同天籁。</p>
张铁霖忙不迭的扯开龙袍的系带开始脱衣服，边上过来俩工作人员帮着脱，一会就只剩一件白背心和一条大裤衩子。</p>
皇阿玛近乎半裸的坦然坐在椅子上，拿毛巾擦着汗，别人都见怪不怪，谁也好不到哪儿去。</p>
“小青子！小青子！”</p>
张铁霖扯着嗓子喊。</p>
“这呢这呢！”</p>
褚青端着一碗凉茶凑过来，道：“张老师给您备着呢！”</p>
这会还不像新世纪后，连弹棉花的都能被老师老师的叫，褚青管组里有些岁数的演员统一都称作老师，听得他们心里很舒坦。</p>
“哈哈，还是你小子有心！”张铁霖笑道，拿起碗喝了一大口，就觉得一股甘甜顺着喉咙直入周身百脉，随后滋生出一阵阵清凉，无不通透。</p>
他一口气干了大半碗，抹了抹嘴，叹道：“可算活过来了，这三伏天拍戏真不是人干的活！”</p>
“要不要再来点？”褚青问。</p>
“行，再来一碗。”张铁霖道。</p>
“好嘞！”</p>
褚青跟个店小二似的吆喝一声，又跑了回去。</p>
片场附近有一棵大树，枝繁叶茂，罩着方圆十数米的一片阴凉，这就是褚青的地盘。</p>
他的活计就是看管道具，另外别人有事也得去帮忙，不过人家管器材、看服装、订盒饭什么的，都做的熟，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才找他。所以他就是早晚忙叨些，早上把道具出库，等着拍哪场戏用到，来个人登个记，晚上散工，自己再去把这些道具整理入库。</p>
平时就是闲着，褚青又是个呆不住的。看这帮人一天热得不行，就自己掏了点钱，跑到外面买了些金银花、菊花、甘草、夏枯草什么的，几十块钱能买好几大包，然后就开始煮凉茶。</p>
就在这棵树底下，有个大水桶，褚青每天晚上在宾馆煮好了一大锅凉茶，就倒进水桶，第二天一早拉到片场。</p>
每天都一滴不剩，连桶底都被那帮孙子刮薄了。</p>
凉茶这东西，不是说你本身凉就叫凉茶。像后世跟人没完没了打官司的小红罐，搞得人们误认为凉茶都得放冰箱里镇一下子，拔凉拔凉的喝下去才叫爽。</p>
这不对，那叫凉水，不叫凉茶。</p>
褚青煮的是最传统的凉茶，喝起来甚至感觉温温的，喝下去先出薄薄的一层细汗，再过一会，那种凉爽就跟小草一样在心里面钻出来了。</p>
这一碗，能顶半天。</p>
树底下还有两张桌子，几把椅子，跟个茶摊似的。褚青自己弄了张破旧的躺椅，闲着的时候往上一躺，又凉快又舒坦。</p>
别的工作人员很是羡慕嫉妒恨，但也不好说什么，人家自己拿钱给咱们煮凉茶喝，味道又好又解暑，拍拍胸脯说说，谁没去喝过几碗？</p>
吃人家嘴短，加上褚青平时帮他们干活也痛快，招呼一声二话不说就来，这样的人，谁也说不出不是。</p>
却说他颠颠的又给张铁霖端了一碗过来，手里还拽着张纸，道：“张老师，您看看，这我昨天写的。”</p>
“嗯，我看看。”</p>
张铁霖展开一看，上面似模似样的写着四个大字：海纳百川。</p>
“您看咋样？”褚青小心翼翼的问。</p>
“也是四个字。”张铁霖道。</p>
“怎么讲？”</p>
“狗屁不通！</p>
褚青一听郁闷了。</p>
他一直就听说这位皇阿玛写字写得好，就借着献殷勤的机会套近乎，跟张铁霖请教书法。</p>
其实褚青打小就觉得自个将来能成为一名艺术家，写个字，画个画，弹个琴啥的。没成想，被家里那位老爷子拳打脚踹，硬生生给逼成了一个糙汉子。</p>
但他文艺之心不死，上辈子忙于生计，只能把这个念头深深的埋在心里，这辈子却又活过来了。</p>
张铁霖看着严肃，人却随和，老说演戏是他的副业，书法才是他的追求。</p>
褚青这一请教，正骚到了他的痒处，不过对待此事却异常认真。当人家老师就得言传身教，一辈子的情谊，一辈子的功夫都在里头，不可轻允。</p>
所以对他的请求就没立时答应，一来觉得这是个很严肃的事情，二来就觉着年轻人玩闹，图个新鲜，天热乎劲也就过去了。</p>
虽然没答应，但也提了个要求，就是让褚青每天写副字给他看，字多字少不限。</p>
意外的是，褚青还真写了，白天不好意思当着众人写，晚上回到小单间偷偷摸摸的练。每天至少一幅字，满片场找他评鉴。</p>
但实在是惨不忍睹，张铁霖一开始看不过去就指点了几句，没想到随后几天褚青送来的字越来越像样。</p>
当然，这个像样是跟之前的水平比，起码能看出横竖来，不再歪歪扭扭的跟被轮x了似的。</p>
比如今天这幅海纳百川，工整端正，外行人一看起码觉得不难看，但张铁霖浸法十几年，只给出个狗屁不通的评语。</p>
“你这字啊，要是用钢笔写成这样还算凑合，但用书法的眼光看，就是狗屁不通。”张铁霖喝了口凉茶，点评道：“我说你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啊！我还头回看着学写字就自个在纸上瞎划拉的，你要真想练字，起码也得弄本字帖来啊！”</p>
“……”</p>
